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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wp! 发表于 2018-12-19 21:42: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江苏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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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7-20我要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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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王战团说,一辈子就是顺杆儿往上爬,爬到顶那天,你就是尖儿了。我问他,你爬到哪儿了?王战团说,我卡在节骨眼儿了,全是灰。


2018年,腾讯大家联合鲤文学书系与理想国发起“匿名作家计划”,参赛者由著名作家和年轻的文学新人组成。他们的作品全部以匿名的方式呈现,力求回归文本本身,摒弃所有外在干扰,只用文字和读者沟通。最终通过初赛、复赛,决选出最出色的小说。

下面的小说来自匿名作家011号,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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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数第二次见到王战团,他正在指挥一只刺猬过马路。时间应该是2000年的夏天,也可能是2001年。地点我敢咬定,就在二经街、三经街和八纬路组成的人字街的街心。刺猬通体裹着灰白色短毛,幼小的四肢被一段新铺的柏油路边缘粘住。王战团居高临下站在它面前,不踢也不赶,只用两腿封堵住柏油路段,右臂挥舞起协勤的小黄旗,左臂在半空中打出前进手势,口衔一枚钢哨,朝反方向拼命地吹。刺猬的身高瞄不见他的手势,却似在片晌间读懂了那声哨语,猛地调转它尖细的头,一口气从街心奔向街的东侧,跃上路牙,没入矮栎丛中。王战团跟拥堵的街心被它甩在烈日下。

我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哨声已被鸣笛淹没,王战团的腮帮子却仍鼓着。两个老妇人前后脚扑上前,几乎同时扯住了王战团的后脖领子,抢哨子跟旗的是女协勤,抢人那个,是我大姑。有人报了警,大姑在民警赶来前,把她的丈夫押回了家。

王战团是我大姑父。

目睹这一幕那年,我刚上初一,或者已经上初二。跟妻子jade订婚当晚,我于席间向她一家人讲起这件事,jade帮我同声传译成法语,坐在她对面的法国母亲eva几次露出的讶异表情都迟于她丈夫。jade的父亲就是中国人,跟我还是老乡,二十多岁在老家离了婚,带着两岁的jade来到法国打工留学,不久后便结识了eva再婚。jade再没见过她的生母。中文父亲逼她学的,怕她忘本。那夜的晚餐在尼斯海边一家法餐厅,微风怡人。我和jade相识,发生在我第一次到尼斯做背包客时偶然钻进的一家酒吧里。当时她跟两个女友已经醉得没了人样儿,我见她是中国人样貌,主动上前搭讪,想不到她操起家乡口音的中文跟我攀谈时,惊觉彼此竟出生在同一座城市,甚至在同一间妇婴医院。我说,这是命,我从小信这个。jade说,等下跟我回去,我自己住。三个月后,我们闪婚。

订婚那夜我喝醉了,jade挽着我回到酒店。我一头栽进床之际,她突然说,你讲的我不信。我问为什么,jade说,我不信城市里可以见到刺猬。我说,那是因为你两岁就离开老家,老家的一切对你都是陌生跟滑稽的,说起来都订婚了你还没见过我父母,我签证到期那天,跟我一起回去吧。jade继续说,每年夏天她一家人都会去法国南部的乡下度假,刺猬在法国的乡下都没见过,中国北方的城市里凭什么有,况且还是大街上?我急了,就是有,不光有,我还吃过一只。jade要疯了,你说什么?你吃过刺猬?你一喝醉就口吃,我听不清。你说那种浑身带刺的小动物?我说,对,我吃过,跟王战团一起,我大姑父。刺猬的肉像鸡肉。



我降生在一个阴盛阳衰的家族里,我爸是老儿子,上面三个姐姐。上辈人里,外姓人王战团最大,1947年生人,而我是孩子辈里最小的,比王战团整整小了四十岁。记忆里第一次能指认出王战团是大姑父,大姑父就是王战团,是我三岁,刚上幼儿园的那年。一天放学,我爸妈在各自厂里加班加点赶制一台巨型花车的零部件,一个轮胎厂,一个轴承厂。花车要代表全省人民驶向北京天安门参加国庆阅兵。而我奶忙着在家跟邻居几个老太太推牌九,抽旱烟,更不愿倒空儿接我,于是指派了王战团来,当天他本来是去给我奶送刀鱼的。

我迎面叫了一声大姑父,他点点头。王战团高得吓人,牵我手时猫下半截腰,嗓音略低沉地说,别叫大姑父,叫大名,或者战团,我们连长都这么叫我。我说,我爸不能让,直呼长辈姓名不礼貌。王战团说,礼貌是给俗人讲的,跟我免了。他又追了一句,王战团就是王战团,我娶了你大姑,不妨碍我还是我,我不是谁的大姑父。我问,你不上班啊?我爸妈都上班呢,我妈说我奶奶打麻将也等于上班。王战团笑笑,没牵我的那只手点燃一根烟,吸着说,我当兵,放探亲假呢。我说,啊,你当什么兵?王战团说,潜艇兵,海军。你舌头怎么不利索?

一路上,王战团不停给我讲着他开潜艇时遇见过的奇特深海生物,有好几种大鱼,我都没记住,只记得一个名字带鱼但不是鱼的,XX大章鱼,多大呢?比潜水艇还大。王战团说,那次,水下3800多米,那只大章鱼展开八只触手,牢牢吸附住他的潜水艇,艇整个立了起来,跟冰棍儿似的,舱内的一切都被掀翻了,兵一个摞一个地滚进前舱,你说可不可怕?我说,不信。王战团说,有本小说叫《海底两万里》,跟里面讲得一模一样,以前我也不信,书我回家找找,下次带给你。法国人写的,叫凡尔赛。我说,你咋不开炮呢。王战团一包烟抽光了,说,潜艇装备的是核武器,开炮,太平洋里的鱼都得死,人也活不成。我说,不信。

当天回到我奶家的平房,天已经黑了。旱烟的土臭味飘荡整屋,我饱着肚子想吐。一看钟八点多,我放学时间是四点半。我妈已经下班回来,见我跟王战团进门,上前一把将我夺过,说,大姐夫,三个多点儿,你带我儿子上北京了?王战团还笑,说,就青年大街到八纬路兜了五圈儿,咱俩一人吃了碗抻面。我妈说,啥毛病啊,不怕把孩子整丢?王战团说,哪能呢,手拽得可紧。我奶正在数钱,看精神面貌没少赢,对王战团说,赶紧回家吃饭去,我不伺候。王战团背手在客厅里晃悠一圈儿,溜出门前回头说,妈,刚才说了,我吃了碗抻面,刀鱼别忘冻冰箱。他前脚走,后脚我妈嚷嚷我奶,妈,你派一个疯子接我儿子,想要我命?我奶说,不疯了,好人儿一个,大夫说的。

后来我才得知,我妈叫王战团疯子,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精神病。王战团是个精神病人。他当过兵不假,海军,那都是他三十岁前的事儿了,病就是在部队里发的,组织只好安排他退伍,转业进了第一飞机制造厂当电焊工,在厂里又发一次病,领导不好开除,又怕瘆着同事,就放了他长假养病,一养就是十五年,工资照发,老厂长都死了也没断。发病十五年后,我大姑才第一次领王战团正经看了一次大夫,大夫说,可治可不治疗,不过家人得多照顾情绪,轻重这病都去不了根儿。

大年初二是家族每年固定的聚餐日,因为三十当晚三个姑姑都要跟婆家过,只有我跟爸妈陪我奶。有我在的记忆中,初二饭桌上,连孩子说话都得多留意,少惹乎王战团,越少说话越安全。我爸订饭店,专找包房能唱歌的,因为王战团爱唱歌,攥着麦克不放,出去上厕所也揣兜里,生怕被人抢了,其实哪有人敢跟他抢。唱起歌时的王战团爱高兴,对大家都安全。王战团天生好嗓,主攻中低音,最拿手的是杨洪基跟蒋大为。除了唱歌,他还爱喝酒,爱写诗,象棋下得尤其好。他写的诗我看过,看不懂,都跟海有关。喝酒更能耐,没另两个姑父加我爸劝,根本不下桌。每年喝到最后,我爸都会以同一句压轴儿,还叫啥主食不?饺子?一家老小摇头,唯独王战团接茬儿,饺子来一盘也可以,三鲜的。说完自己握杯底敲下桌沿儿,意思跟自己碰过了,也不劝别人。我爸假装叫服务员再拿菜单来的空档,大姑就趁机扣住王战团杯口说,就你缺眼力见儿,别喝了。一瞬间,王战团的眼神突然大变,扭脸盯着大姑,眼底会涌出暗黄色,嗓音很低地说,没到位呢,差一口。每当这一幕出现,一家老小都会老老实实地坐陪,等他把最后一口酒给喇完。

反而是在大年夜,我奶跟我爸妈说起最多的就是王战团。我奶说,秀玲为啥就不能跟他离婚?法律不让?我妈说,法是法,情是情,毕竟还有俩孩子,说离就离啊。王战团第一次在部队里发病的故事,每年三十我都听一遍。他十九岁当兵,躲掉了下乡,但没躲掉运动。运动闹到中间那两年,部队里分成敌对的两派,连长政委各自一队,王战团不想站队,因为他是副连长的第一人选,得罪谁都不是。连长跟政委也都了解王战团的个性,胆小,老实,哏,开大会上发言也默许他和稀泥,但偏偏他业务最强,学问也多,双方都想拉拢,就是闹不懂他心思到底想些啥,祸根就埋在这,王战团心里不是没立场,他是硬憋着不说,结果疖子憋冒出个大头儿。某天半夜,在船舱六人宿舍里,王战团梦话说得震天响,男低音中气十足,先是大骂连长两面三刀,后是讽刺政委阴险小人,语意连贯,字字珠玑,最终以口头操了两个人的妈收尾。宿舍里其他五人瞪眼围观王战团骂到天亮,包括连长跟政委本人。第二天,全连停训,两派休战,联手开展针对王战团一人的批斗大会。连长说,战团啊战团,想不到你是个表里不一的反革命分子,而且是深藏在我军内部的大叛徒,亏你父亲还是老革命,百团大战立过功,你对得起他吗?你对得起自己名字吗?政委就是政委,言简意赅,王战团,你等着接受大海浩瀚无边的审判吧。

王战团被锁在一间狭短的储物仓里关禁闭,只有一块圆窗,望出去,太平洋如同瓮底的一滩积水。没有床,他只能坐在铁皮板上,三天三夜没合眼。有战友偷偷给他供烟,他就抽了三天三宿的烟,放出来的时候,眼球一圈血丝都是烟叶色。再次站上批斗大会的台前,对着麦克哑了半天,手里没拿检讨稿,开始反复念叨一句,不应该啊,不应该啊。顿了下又说,我从来不说梦话,更不说脏话。台下的政委跳起身指着他说,哪有人说梦话自己会知道的!王战团对着麦克清了清嗓子继续,我结婚了,有老婆,要是我说梦话,秀玲应该跟我说啊,算了,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我大姑去旅顺港接王战团的时候,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王战团当兵的第四年跟我大姑经媒人介绍结婚,婚后仍旧每半年回家一次。当他再次见到大姑的第一句话就问,秀玲啊,我说梦话吗?大姑不语,挽起王战团的胳膊,按着脖领子并排给政委鞠躬。政委说,真不赖组织。大姑说,明白,赖只赖他自个儿心眼儿小。政委说,回家也不能放弃自我检讨,信念还是要有。大姑说,明白。政委说,安胎第一。大姑说,谢谢领导。

两个人的大儿子,我大哥王海洋三岁时,王战团在一飞厂险些当选小组长。他的病被厂长隐瞒了。那场运动到最后,政委被连长扳倒,失意之际竟第一个念起王战团,想到他退伍后赋闲了两年多,转业的事还没落实,于是找到已经是一飞厂厂长的老战友,给王战团安排工作,特意嘱咐多关照。政委说,毕竟不是真的坏同志。失足了。

王战团与小组长失之交臂的那天,正在焊战斗机翼,忘记戴面罩上阵,火星呲进眼睛,从梯子上翻落,醒过来时就不认人了,嘴里又开始叨咕,不应该啊,不应该啊。再看人的时候眼神就不对了,好像有谁牵着线吊他的两个眼珠子,目光不会拐弯儿了。我大姑去厂里接他的时候又是大着肚子,怀的是我二姐。

我问过大姑,当初为什么没早带王战团去看大夫。大姑说,看了就是真有病,不看就不一定有病,是个道理。道理都懂,其实大姑只是嘴上不愿承认,她不是没请过人给王战团看病,一个女的,铁岭人,跟她岁数差不多,外人都叫赵老师。直到多年后赵老师给我看事儿时,我才听说过出马仙的名号,家里开堂口,身上有东西,能走阴过阳。

在我出生前的十五年里,王战团的病情时好时坏,差不多三四年反复一回。大部分时间里,他每天在家附近闲逛,用我大姑上班前按日配给的零花钱买两瓶啤喝,最多再够买一包鱼皮豆。中午回家热剩饭吃,晚饭再等我大姑下班。王海洋没上幼儿园以前,白天都扔给我奶。王战团的父母过世早,没得指望了。我奶的言传身教导致王海洋自幼懂看牌九,长大后玩麻将也是十赌九赢。后来他早早被送去幼儿园,王海鸥又出生,白天还得我奶带着,偶尔有二姑三姑替手。我奶最不亲孩子,所以总是骂王战团,骂他的病。夏天,王战团花样能多一些,有时会窝进哪片阴凉下看书,状态好的时候,甚至能跟邻居下几盘棋。王战团也算有个绝活儿,就是一边看书一边跟人下棋。那场面我见过一次,在我奶家回迁的新楼楼下,他双手捧一本《资治通鉴》,天热把拖鞋甩了,右脚丫子搁棋盘上,用大母脚趾头推棋子儿,隔两分钟乜斜一眼棋,继续看书,书翻完,连赢七盘,气得邻居老头儿给棋盘掀了,破口大骂,全你妈臭脚丫子味儿。王战团不生气,穿好拖鞋,自言自语说,应该吗?不应该。

赵老师第一次来给王战团看事儿,是运动快结束那年,我二姐满月后。日子没出正月,大姑在我奶家平房里简单张罗了一桌,都是家里人,菜是三个姑姑合伙炒的,我爸那年十六,打打下手。王战团当天特别兴奋,女儿被他捧在怀里摇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第二顿,二姑三姑都走了,王战团说想吃饺子。我奶说,不伺候。大姑说,想吃啥馅儿。王战团说,猪肉大葱。大姑说,猪肉有,咱妈从来不囤葱。我爸说,我去跟邻居要两根儿。王战团抢先起身,说,我去,我去

大姑站着和面时,小腿肚子一直攥筋。王海洋说,妈,房顶有响儿,是野猫不?大姑放下擀面杖说,我得看看,两根葱要了半个点儿,现种都长成了。刚拉开门,我奶的一个牌搭子老太太正站在门外嚷,赶紧出来看吧,你家王战团上房揭瓦了。一家老小跑出门口,回首一瞧,自家屋顶在寒冬的月光下映出一晕翡翠色,那是整片排列有序的葱瓦,一层覆一层。王战团站在棱顶中央,两臂平展开来,左右各套着腰粗的葱捆。葱尾由绿渐黄的叶尖纷纷向地面耷拉着,似极了丰盛错落的羽毛。那是一双葱翅。王战团双腿一高一低地站姿仿若要起飞,两眼放光,冲屋檐下喊,妈,葱够不?我奶回喊,你给我下来!王战团又喊,秀玲,女儿的名字我想好了,叫海鸥,王海鸥。大姑回喊,行,海鸥就海鸥了,你给我下来!王战团造型稳如泰山。十几户门口大葱被掠光的邻居们,都已聚集到我奶家门口,有人附声道,海洋他爹,海鸥他爹啊,你快下来,瓦脆,别跌了。我爸这边已经开始架梯子,要上去迎他。王战团突然说,都别眨眼,我飞一个。只见他踏在前那条腿先发力,后腿跟上,脚下腾起瓦片间的积灰与碧绿的葱屑,瞬间移身至房檐边缘,胸腹一收力,人拔根跃起,在距离地面三米来高的空中,猛力扑扇几下葱翅,卷起一阵泥草味的青风,迷了平地上所有人的眼。当众人再度睁开眼时,发现王战团并非一条直线落在他们面前,而是一条弧线降在了他们身后。我爸挂在梯子上,抬头来回地找寻刚刚那道不可能存在的弧线,嘟囔说,不应该啊。

这场复发太突然,没人刺激他,王战团是被章丘大葱刺激的。我奶再次跟大姑提出,将王战团送去精神病院,大姑不用想就拒绝。我三姑说,大姐,我给你找个人,我插队时候认识的,绝对好使。大姑问,多钱?三姑说,当人面千万别提钱,犯忌。大姑说,知道了,先备两百,不够再跟妈借,你说这人哪个单位的?三姑说,没单位,周围看事儿。

赵老师被我三姑从铁岭接来那天,直接到的我奶家。我奶怀里抱着海鸥。我爸身为独子,掌事儿,得在。再就是我三个姑姑,以及王战团本人,他不知道当天要迎接谁。赵老师一走进屋,一句招呼都没打,直奔王战团跟前,自己拉了把凳子脸贴脸地坐下,盯着他看了半天,还是不说话。三姑在背后对大姑悄声说,神不,不用问就知道看谁的。那边王战团也不惊慌,脸又贴近一步,反而先开口说,你两只眼睛不一般大。赵老师说,没病。大姑说,太好了。赵老师又说,但有东西。我奶问,谁有东西?赵老师说,他身上跟着东西。三姑问,啥东西?赵老师说,冤亲债主。二姑问,谁啊?赵老师不再答了,继续盯着王战团,你杀过人吧?我爸坐不住了,扯啥犊子呢,我大姐夫当兵的,又不是土匪。赵老师说,别人闭嘴,我问他呢,杀没没过人?王战团说,杀过猪,鸡也杀过,出海时候天天杀鱼。赵老师说,老实点儿。王战团说,你左眼比右眼大。赵老师,你别说了,让你身上那个出来说。王战团突然不说话了,一个字再没有。我爸不耐烦了,到底有病没病?赵老师突然收紧双拳,指骨节顶住太阳穴紧揉,不对,磁场不对,脑瓜子疼。三姑说,影响赵老师发挥了。大姑问,那咋整?赵老师说,那东西今天没跟来,在你家呢。大姑说,那去我家啊?赵老师忍痛点头,又指着我爸说,男的不能在,你别跟着。王战团这时突然又开口了,说,海洋在家呢,也是男的。赵老师起身,说,小孩儿不算。

大姑家住的离我奶家最近,隔三条街。一男四女溜溜达达,王战团走在最前面引路。到了大姑家,王海洋正在堆积木,被二姑拉到套间的里屋,关上门。赵老师一屁股坐进外屋的沙发,王战团主动坐到身边,说,欢迎。赵老师瞄着墙的东北角,说,就在那儿呢。三姑问,哪儿呢?谁啊?赵老师说,你当然看不见,这屋就我跟他能见着。赵老师对身边的王战团说,女的,二十来岁,挺苗条的,没错吧?王战团又开始不说话了。赵老师对我大姑说,好好问问你老头儿吧,他手上有人命,现在人家赖上他不走了,你俩进屋研究,研究明白再出来跟我说,我就坐这等着,先跟债主唠唠。

大姑领王战团进了屋,关紧了门。二姑跟三姑在外面,大气不敢喘,站在那看赵老师对墙角说话,声调忽高忽低。你走不走?知道我是谁不?两条道给你选,不走,我有招儿治你,想走就说条件,我让他家尽量满足。二姑三姑冷汗一身身地出。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屋的门开了,大姑自己走了出来。赵老师问,唠明白没?大姑说,唠明白了。赵老师说,有人命吧?大姑说,不是他杀的,间接的。赵老师,对上了吧。大姑说,都对上了。三姑对二姑说,还是厉害。赵老师说,讲吧,咋回事儿。大姑坐到赵老师身边,喝了口茶水,说,他跟我结婚以前处过一个对象,知识分子家庭,俩人订下婚约,他就当兵去了。67年,女方她爸被斗死了,她妈翻墙沿着铁路逃跑,夜黑没看清火车,人给轧成两截了。赵老师说,债主还不止一个,我说脑瓜子这疼呢。大姑继续说,那女的后来投靠了农村亲戚,再跟战团就联系不上了,过了四五年,不知道托谁又找到战团,直接去军港堵的,当时我俩已经结婚了,那女的又回去农村,嫁了个杀猪的,天天打她,没半年跳井自杀了。大姑又喝了一口茶水,二姑跟三姑解汗缺水,轮着递茶缸子。赵老师问,哪年的事儿?大姑说,他发病前半年。赵老师说,这就对了,你老头儿没撒谎?大姑说,他不会撒谎。赵老师说,一家三口凑齐了,不好办啊,主要还是那女的。大姑说,还是能办吧?赵老师说,那女的姓名,八字,有吗?大姑说,能问,他肯定记着。赵老师说,照片有吗?大姑点头,起身进屋,门敞着,王战团正坐在床边,给王海洋读书,《海底两万里》,大姑把书从他手中抽起,来回翻甩,一张二寸黑白照跌落地上,大姑捡起照片,走出来递给赵老师看。赵老师说,就是她。三姑问,能办了吗?赵老师说,冤有头债有主,主家找对就能办。大姑吁一口气,转头看里屋,王战团从地上捡起那本《海底两万里》,吹了吹灰,继续给王海洋读,声情并茂,两只大手翻在面前,十指蜷缩,应该是在扮演章鱼。



赵老师第二次到大姑家,带来两块牌位,一高一矮。矮的那块,刻的是那位女债主的名字,姓陈。高的那块,名头很长:龙首山二柳洞白家三爷。赵老师指挥大姑重新布置过整面东墙,翘头案贴墙垫高,中间放香炉,后面立牌位,左右对称。赵老师说,每日早中晚敬香,一牌一炷,必须他自己来,别人不能替。牌位立好后,赵老师做了一场法事,套间里外撒尽五斤香灰,房子的西南角钻了一个细长的洞,拇指粗,直接通到楼体外。一切共花费三百块,其中一百是我奶出的。那两块牌位我亲眼见过,香的味道也很好闻,没牌子,寺庙外的香烛堂买不着,只能赵老师定期从铁岭寄,十五一盒。那天傍晚,赵老师赶车回铁岭前,对大姑说,有咱家白三爷压她一头,你就把心揣肚里吧。记住,那个洞千万别堵了,没事多掏掏,三爷来去都打那儿过。全程王战团都很配合,垫桌子,撒香灰,钻墙眼儿,都是亲自上手。赵老师临走前,王战团紧握住她的手说,你姓赵,你家咋姓白呢?你是捡的?赵老师把手从王战团的手里抽出,对大姑说,要等全好得有耐心,七七四十九天。

我出生到王战团死的后十五年里,我只亲眼见他发过两次病,加上我不在的前十五年,前后三十年的病史中,王战团没伤过人也没伤过己,绝对算得上是精神病里的先进个人。尽管如此,各家大人还是不肯让自己的孩子跟王战团多接触,唯独我偶然成例外。1998年夏天,我爸妈双双下岗。我爸撺掇另一个下岗的发小儿合伙开家小饭馆,租门脸,跑装修,办营业执照,每天不着家。我妈求着在市委工作的二姑夫帮忙找活儿干,四处登门送礼,于是我整个暑假就被扔在我奶家,王战团平日没事儿最爱往我奶家跑,离的近。有时他就坐厅里看几个老太太推牌九,那时他被大姑逼着戒烟,忍不了烟味时就拎本书下楼,脚丫子上阵赢老头儿棋。我奶当他隐形人,老头儿视他眼中钉。我跟王战团就是在那个夏天紧密地来往着。有一天,我奶去别人家打牌,他进门就递给我本书,《海底两万里》。王战团说,你小时候,我好像答应过。我摩挲着封面纸张,薄如蝉翼。王战团说,写书的叫凡尔纳,不是凡尔赛,我嘴瓢了,凡尔赛是法国皇宫。我问,啥时候还?王战团说,不用还,送你。我说,电视天线坏了,水浒传重播看不成了。王战团说,能修。我说,你修一个。王战团说,我先教你下棋。我说,我会。王战团随即从屁兜里掏出一副迷你吸磁象棋,记事本大,折叠棋盘,码好棋子,摊掌说,你先走。我说,让仨子儿。王战团说,不行。我说,那不下了。王战团说,最多两个。我闷头思索到底是摘掉他一马一车,还是两个车,再抬头时,王战团正站在电视机前,掰下机顶的V字天线,嘴叼着坏的那根天线头使劲往外咬。我说,这能好?王战团说,就是被灰卡住了,抻顺溜儿就行了。他嘴里叼着天线坐回我对面,一边下棋一边咬,用好的那根天线推棋子。王战团说,去年没咋见到你。我说,我上北京了。王战团说,上北京干啥?我说,治病。王战团说,捋你那舌头?我说,不下了。王战团再次起身把天线装回电视机顶,按下开关,电视画面历经几秒钟的雪花后,恢复正常。王战团说,修好了。我说,也演完了。王战团说,你看见那根天线没有,越往上越窄,你发现没?我说,咋了?王战团说,一辈子就是顺杆儿往上爬,爬到顶那天,你就是尖儿了。我问他,你爬到哪儿了?王战团说,我卡在节骨眼儿了,全是灰。我不耐烦。王战团说,你得一直往上爬,这一家子,就咱俩最有话说,你没觉出来吗?虽然你说话费劲。

1998年的夏天结束,我爸跟发小儿的饭馆开张,意外地红火。我妈也有了新的工作,在妇联的后勤办公室做临时工看仓库,虽然没五险一金,仍比在厂里挣得多。小家日子似乎舒服起来,我更没理由把夏天里跟王战团交往过密的事告诉他们。同年秋天,我第一次亲眼见证王战团发病。时间是在中秋节后,刺激来自女儿王海鸥和她男朋友。那个男的叫李广源,是王海鸥在药房的同事,抓中药的,比她大八岁,离过婚,没孩子,但王海鸥还是大姑娘,之前从没谈过恋爱。李广源十八九岁起就混舞场,白西裤,尖头儿黑皮鞋,慢三快四,搂腰掐臀行云流水,不少大姑娘都被他跳家里去了。王海鸥生得白,高,小脸盘,大眼睛,基本都随了王战团。她天生性子闷,别说跳舞,街都不逛,下班就回家,最大的爱好是听广播。我大姑后来要找李广源拼命时怎么都想不到,他的突破口竟然是王战团。起先李广源约过好几次王海鸥跳舞,王海鸥最后拒绝得都腻了,直说,我爸是精神病,都说这病遗传。李广源说,能治。王海鸥问,你说我?李广源说,我说你爸,我给你爸抓几副药,吃半年就好,以前我太奶跟你爸得的一样毛病,那叫癔症,吃了我几副药,多少年都没犯。王海鸥说,我爸在家烧香,拜大仙,仙家不让吃药。李广源说,那是迷信,咱都是受过教育的,药归我管,不用你掏钱。

王海鸥真把李广源开的药偷偷给王战团喝。李广源在药房先熬好,晾凉装袋,王海鸥再拿回家,温好了倒暖壶里,骗我大姑说是保健茶,哄王战团喝了半年。半年里,王海鸥跟李广源好了,李广源真的为她戒了舞,改打太极拳。一天,王海鸥隔着柜台对李广源说,我怀孕了。李广源说,等着,我给你抓副药,补气安胎的,无副作用。王海鸥说,跟我回家见父母吧。李广源说,好,下班我先回家一趟,裤线得熨一下,你爸喝药有反应吗?王海鸥说,一直没犯。李广源说,那就好。

李广源一进家门,我大姑就认出他来,一见俩人手拉手,二话没有,转头进厨房握着菜刀出来,吓得李广源拉起王海鸥掉头跑了。大姑气得瘫在沙发上喘粗气,菜刀还握着。王战团仍在上香,跟白三爷汇报日常,嘴里念着,我的思想问题已经深刻反省过,现在觉悟很高,随时可以登船。大姑说,你跟这拜政委呢?可闭嘴吧。当晚王海洋也在家,他当了公交车司机,谈过一个三年的女朋友,分手后一直耍单,住家里。王海洋问,妈,那男的谁啊?大姑说,一个老流氓,你妹废了。王海洋说,他家住哪,我撞死个逼养的。大姑说,你也闭嘴吧,你妹都搭进去了,你不能再搭进去,明天我去药房找他唠唠。

第二天一大早,大姑鼓着气出了家门,包里装着菜刀,可不到中午人就回来了,气也瘪了。王战团问,你咋了?大姑说,是你女儿咋了,怀人家孩子了,晚了。王战团问,怀谁的孩子了?大姑说,昨晚来家里那男的,海鸥药房的同事,叫李广源。王战团说,我去看看。大姑说,老实呆着吧你,腿都烂了。那段时间,王战团右腿根儿莫名生出一块恶疮,抹药吃药都不管用,越来越大,严重到影响走路,多少天没下过楼了。但王战团坚持说,我去,我去。大姑没理他。

第三天傍晚,快下班时,药店迎来了一瘸一拧的王战团。王海鸥不在,李广源主动打招呼,叔来了。王战团说,叫我大名,我叫王战团,海鸥呢?李广源说,请假了,在我家躺着呢,不敢回家。王战团说,我喝的茶你给的?李广源说,是,感觉咋样儿?王战团说,挺苦。李广源说,良药苦口。王战团说,你怕我不?李广源说,为啥要怕?王战团说,他们都怕我。李广源说,我不怕。王战团说,海鸥真怀孕了?李广源说,快四个月了。王战团说,你觉得应该吗?李广源说,应该先见家长,是我不对。王战团说,将来能对海鸥好吗?李广源说,能。王战团说,答应好的事做不到,是会出人命的,这方面我犯过错误。李广源说,我不会。王战团说,打算啥时候结婚?李广源说,父母得同意,我爹妈不管。王战团说,下礼拜,一起吃个饭。李广源说,我安排。王战团转身要走,瘸腿才被李广源看见。李广源说,叔,你腿咋地了?王战团说,大腿根儿生疮,咋治不好,我怀疑还是思想有问题。李广源说,我看过一个方子,刺猬皮肉,专治恶疮,赶明儿我给你弄。

回家一路上,王战团瘸得很得意。来到家楼下,又赢了邻居三盘棋才上楼。大姑问,你上哪去了?王战团说,去找李广源唠唠。大姑说,你还真去?唠啥了?王战团说,唠明白了。大姑说,咋唠的?王战团说,下个月办婚礼。大姑猛地起身,再次手握菜刀从厨房出来,王战团,我他妈杀了你!

那场聚餐,李广源没订饭店,安排在了青年公园,他喜欢洋把式,领大家野餐。大姑用了一个礼拜终于想通,王海鸥肚里的孩子是底牌,底牌亮给人家了,还玩个屁,对家随便胡。但她坚决不出席那场野餐,于是叫我爸妈代她出席,主要是替她看着王战团。我跟着去了,王海洋也在。王海鸥是跟李广源一起来的,两个人已经正式住在一起。青年公园里,李广源选了山前一块光秃的坡顶,铺开一张两米见方的蓝格子布,摆上鸡架,鸡爪,猪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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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不错,也看了一篇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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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2020-9-25 21:20:41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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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2020-9-27 04:26:34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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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大夫 发表于 2023-9-20 13:28: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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