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自 木铎语文
蒋伯潜(1892-1956),浙江富阳人,现代著名学者。著有《经与经学》《十三经概论》《诸子通考》《诸子学纂要》《字与词》《章与句》《诗与词》《体裁与风格》《散文与骈文》《中学国文教学法》等。
所谓“批改”,也不限于作文;周记、笔记、书信、以及文法练习的改正和批评,都应当包括在内。周记、笔记,由教员批改,是各校常有的事,不过简略些而已。书信的批改,却是少有的。我在浙江教书时,常鼓励学生和我在假期内通信,把原信批改了寄还。这办法,我觉得很有效益。文法黑板练习,除当场改正错误外,可以把所以要改的理由,口头说明,这就等于“批”了。
最重要的,自然是作文的批改。关于“改”,我以为多改不如少改,增加字句不如删减字句。有些热心改文的教员,往往把原语抹去一大段,改上几行,或增入几行,这是劳而少功的。体裁语气不合,层次结构不好,固须改正;文法上用词造句的错误,以及错字别字,尤必须加以改正。改作文,不是要把它们改成杰作,是要把它们改成文从字顺的文章。“批”是批评,不但要指出原作的错误,而且最好能说明其所以然。例如“步”字何以下半从“少”是多了一点,“盗”字何以上半从“次”是少了一点;根“本”之本何以不当作“本”,“来”往之来何以不当作“耒”;“徘徊”“彷徨”本都是叠韵组合的复词,以双声关系而演变的,何以使用时又有区别;“我在纸上写字”可以改作“我写字在纸上”,何以同用“在”字,句式亦同,“我在书房里写字”不能改做“我写字在书房里”,都须使学生明了其所以然,以后方不至重犯这种错误。
所以照理想,每有一字一句的改动,必须有一个说明所以然的批语。这些零碎的写在眉端的批语,叫做“眉批”,眉批是愈多愈细愈好的。至于“总批”,写在篇末的,则以批示全篇为主。或内容思想上须加批评补充,或结构层次上需要指导斟酌,或全篇最大的疵累是什么,以后作文须注意何处,力求改进,都应在总批中说出。如其不需要,总批尽可以省却。那些科举时代传统的四字八字、不着边际的总批,我以为大可不必。标点应在初中一年级学习,以后批改作文,尽须留意,校正其错误。最好把多数学生常犯的错误,记录下来,于学期末了,再提示一次;学期考试,不妨据以命题,促使注意。以上所说都是消极方面“批”的。反之,如果有好的句语、好的篇章,也得提示出来;旧式浓圈密点的方法仍可采用,批语中也可加以赞扬。特别好的作文,可以揭示或传观,以资观摩,以示鼓励。进步快的,习作努力的,应公开加以奖励;反之,退步的,不努力的,应加以规诫。
还有一种方法,我曾试验过,且觉有效。那时,我在某中学只教一班国文(因兼别的教课和职务),学生只有三十人。我先规定各种记号,告诉学生。在作文中有须改正的地方,先加上各种记号,发交学生在课内自己订正。改得多的,须重抄,连原本同缴。批改定在下午课毕后或星期日,改某生的文,即把某生邀来,坐在旁边,和他问答、商量,边改边谈。改完后,然后细加眉批,当面发还。这办法,可以养成学生自己修改作文的能力与习惯,可以增进学生对批改的注意与了解。不过,师生多费点时间而已。
批改不限于教师。同学、朋友也都可以担任这种工作。韩愈、贾岛“推敲”的故事,是大家都知道的。作者自己修改,尤觉亲切。欧阳修做《书锦堂记》,写好送出,又追回来,首二句各加上一个“而”字(“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做《醉翁亭记》草稿已成,又把首段抹去,只用“环滁皆山也”一句,这些故事,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欧阳修尝说作文有三多:看多,做多,商量多。所谓“商量”,即是批改。不但师友,自己也得常和自己商量。周迟明先生所举的例,教师从不改文,而这班学生中竟有成绩很好的,安知不是同学或自己修改的效果?“新诗改罢自长呤”,古代诗人、文人对于自己作品的一再修改,原是常有的呀!
选自《中学国文教学法》(中华书局201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