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在时间河里的鱼

逃亡在时间河里的鱼

1尼采的太阳

尼采说，上帝死了。

我不是基督教徒，所以上帝的死亡问题和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无论上帝寿终就寝还是长生不老我都依然是我，我的世界依旧草长莺飞花开花谢。

但我相信，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上帝，这和宗教信仰无关。

2004年的夏天，我背着我的黑色单肩背包踏进了高中的大门，然后开始了无边无际的眺望。时间像穿堂而过的风，绕过空气的罅隙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个人的出生和死亡意味着一段时间的开始和终结。人们总是在前行与回首中追悔和错过，追悔未完成的心愿，错过最美丽的瞬间。重蹈覆辙是人类犯的经常性错误。曾经的不谙世事曾经的懵懂无知都已经在时间的沙河里被反复淘洗，到最后只剩下故作高深的隐忍和圆滑事故的成熟。

2004年的夏天我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可以毫不忌讳地说，那段阴云惨淡的日子是我人生的冬季，我像赤足行走在茫茫雪地里的猎人，带着渺茫的希望进行着艰苦卓绝的跋涉。朋友不在身边，我一个人在这所陌生的学校里重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厌学的情绪像是随手播下的种子，以其顽强的生命力在我的世界里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对内宿生活的深恶痛绝和对学习生活的消极抵抗让我每天都活得像一块吸水的海绵，我常常躲到图书馆里，按照鲁迅先生的说法便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不过我没有鲁前辈的潇洒。我坐在图书馆的长椅上张望低头学习的同学，然后心猿意马地将教科书翻了一遍又一遍。这种生活大概持续了一个学期，我的心成了被淘空的萝卜，我看着它在空气里渐渐地腐烂却无能为力。那时我经常拿雪莱的诗句来抚慰自己：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经常怀疑自己内心的上帝是否已经死去。尼采在否认了上帝的存在后说自己是太阳。我不是尼采所以我没有资格说自己是太阳，顶多就是一支明明灭灭的蜡烛罢了。人在悲观的时候最容易成为怀疑主义者，那时的我对周围的一切都持怀疑态度，并且将这种怀疑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两年后的今天我读到了维特根斯坦的名言，他说：“世界之所以奇妙，并不在于世界怎样，而在于世界本来就这样。”可惜那时我还没有如此高的觉悟，要不然我也能看破俗尘不再那样怨天尤人。

我相信每个一悲观的人都容易对一切可以引发内心悸动的事物抱着一种相见恨晚的病态心理，就好比那时我将《萌芽》上那些灰色阴冷的文字视若精神鸦片一样。后来《萌芽》在一个夜修被办主任强行没收了，这一事件导致的结果是我被办主任叫到办公室里“促膝长谈”，那个夜修我像是岩石缝里初见春天的野草，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点燃了我的生存欲望。

两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回过头遥望那段茫然的岁月时我终于露出了坦然的微笑。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快乐的猪，一种是痛苦的人，做痛苦的人，不如做快乐的猪。这句话是苏格拉底说的。我充分继承中庸之道的优良传统将东西方的哲学精华浓缩在一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要做一只痛苦并快乐着的猪。

2一半冰山，一半火焰

小时候我经常做些不切实际的梦，我常梦见自己是一个衣袂翩翩风流倜傥的侠客，背着把宝剑行走江湖浪迹天涯。那时爸爸还在干木匠的行当，家里经常木屑纷飞，我被一出叫《雪山飞狐》的经典武侠剧迷住了，于是经常模仿里面的人物，把飞扬的木屑当成了漫天的大雪，然后拿着把自制的木剑杀得血雨腥风。可是长大后才发现小时候是那样可笑。人越长大越缺乏做梦的勇气。现在即使做梦，也是做些诸如考试顺利生活愉快高考成功这样的美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现实得一塌糊涂。

我相信每个人的成长都必须经历由浪漫主义到现实主义的过程，那些标榜自己长不大的人往往都在自欺欺人。现实生活里没有彼得.潘。每个人都无法拒绝成长。

杜拉斯说十八岁开始苍老，现在我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了，是不是我也开始了苍老。

人是世界上最矛盾的动物，因为人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穷追不舍而对于已经拥有的却视若罔闻。去年冬天，我一个人坐在家里看刘德华主演的《童梦奇缘》，影片的最后冯小刚饰演的大胡子老头对已经白发苍苍风烛残年的刘德华说：“生命是一个过程，可悲的是它不能重来，可喜的是它不需重来。”一语道破了生命的真谛。假如生命可以重来，你会选择什么？我会选择让生命不再重来。即使我的生命短暂得只剩两天――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我想我也决不会后悔。

就像高三，经历一次就已经足够，除非迫不得已不然没有谁希望重来一次。师兄曾跟我说，没有经历过高三的人就如同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女人一样可悲，所以可以这么说，对待高三跟对待某些爱情一样可以抱着一种“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态度。

如今我背负着盛大的理想踏上高三，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旅程，我在学习的狂轰滥炸下匍匐前进。老师们在讲台上不厌其烦地为我们制造紧张气氛灌输高考意识，然后我看到同学们或者麻木或者沉重的表情。暑假我们只放了一个月，一个月的修养生息就是为了一年的艰难跋涉，这个特殊的暑假对很多人来说意味着开始和告别，很多人柄着“此时不玩更待何时？”的心态度过这个惶惶不安的暑假。如今大家看起来都像上足了发条的时钟，一踏进教室就可以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滚滚硝烟。

但无论生活如何枯燥无味，我们都是不甘寂寞的孩子。我们总是会在粘稠的空气里制造一丝丝沁人心脾的清风。

高三的生活注定一半是冰山，一半是火焰。冰山代表冷寂，火焰代表热情。

3在地狱仰望天堂

泰勒斯说，只有那些从不仰望星空的人，才不会跌入坑中。高三就是站在地狱里仰望天堂，所以按照泰勒斯的逻辑，我们注定摔得遍体鳞伤。可事实是，我们并没有摔得遍体鳞伤，相反，有时候我们很快乐，即使快乐短暂如烟。

“高二的时候我站在走廊上遥望对面的高三，可是一转眼我就站在了高三的走廊上回望高二。”那天在走廊上的时候我这样对师妹说，我想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显得饱经沧桑一脸无奈。

那天夜修恰好逢上高一新生联欢，歌声与笑声共响，鲜花和掌声具在，热闹非凡，把正在教室里为隔天的摸底考埋头苦干的我们搅得心烦意乱。我和同桌互相对望着然后无比默契地摇头叹息，那样子仿佛经历了万重苦难后终于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后来我学着朱自清的语气感慨道：“热闹是他们的，我们什么也没有。”语气里那个悲凉啊，催人泪下。我们两个都无法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别人的热闹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最后我建议说干脆吃糖吧，平衡一下心理，我把下午师妹送我的薄荷糖与同桌分享，可嘴里含着糖眼睛还是不免要望向窗外，望向一个早已不属于我们的世界，两年前的今天我们也有过这样肆无忌惮的快乐，可一转眼就搞散了。不知道是谁说过，你是我的糖，甜蜜到哀伤。

每年的高一新生联欢都有数量不等的美女被慧眼识中，因为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打着观赏联欢的旗号进行地毯式的“搜美行动”，我们的目标是将高一的美女一网打尽，我们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那个夜修下课后一群男生就跟群魔乱舞似的倾巢出动，在高一的教室外左顾右盼，这场声势浩荡的活动持续了一整个课间，其规模之宏大令人瞠目结舌，好多女同学见了都纷纷让道，一个个拿着看外星人的眼光看我们，那眼神好像在说，看啊！狼来了――

那次“与狼共舞”让我充分认识到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道理是颠扑不破的。高三的生活总是很匆忙，学校的活动一般都将高三学生拒之门外，所以我们要学会苦中作乐。

即使是仰望天堂，也要摆个酷一点的姿势。

4幸福的西绪弗斯

在古希腊神话中，西绪弗斯是苦役的代名词。作为科任托斯国王，西绪弗斯在位时作恶多端。宙斯惩罚他死后下地狱，并推巨石上山。这是一项永无止境的苦役，每次西绪弗斯把巨石推到山顶时它又自动滚落下来，于是他不得不重来。

西绪弗斯的苦役告诫我们，多行不义必自毙，恶人一定会得到相应的惩罚。

但西绪弗斯又是幸福的，至少他可以把一项望不到尽头的苦役当作自始至终的追求。

放在今天，西绪弗斯的苦役是具有一定现实意义的。因为存在就有其合理性。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把高三比作炼狱，那么我们就是幸福的西绪弗斯。我们重复着推巨石上山的苦役，唯一的区别就是西绪弗斯的苦役没有尽头，而我们的苦役是有界限的。所以仅从这点看我们就比西绪弗斯幸福。

语文老师将自己篡改的《浪淘沙》送给我们。最后两句是：古今多少试，都付笑谈中。他对于我们的语文成绩总是信誓旦旦，每次他站在讲台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时候，我总是会心生一丝崇拜之情，高三的老师大都是实力派的，一个个颇具久经沙场的大将风范。尤其是我们的地理老师，长得有点像那个在我国相声界昙花一现的洛桑，两眼深陷，身材略胖。其传道授业解惑更是神乎奇技，上课不看讲义，两手背在身后然后就行云流水般将知识逐一道来。什么经纬度自然带地形气候河流工业农业记得清清楚楚滴水不漏，让我们在下面听得瞠目结舌自卑得像要拿知识砸死自己。

有时候我很羡慕教师这一职业。作为风雨无阻任劳任怨的摆渡者，老师无疑是最伟大的人，春夏秋冬，年复一年，从此岸到彼岸，摆渡者让泅渡的过程风平浪静，这不是简单的一两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所能概括的。从某个角度讲老师也是幸福的西绪弗斯。因为他们在摆渡的过程中经历了常人所无法领略到的风景。

5逃亡在时间河里的鱼

是谁说过，成长带来了马不停蹄的忧伤。而所谓的忧伤说到底不过是脆弱者用来掩饰内心惶恐的方式罢了。就像隐藏在浮萍底下的鱼儿，我们一面逃避一面又疯狂地吐泡泡，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

无论是白衣飘飘的年代还是开满忧伤的山岗，无论是恋恋风尘还是夕阳下的眺望，我们不厌其烦地将忧伤唱了又唱。

舞台上有太多太多的明星在唱着太俗太俗的爱情。听惯了泛滥的忧伤，我们不免要产生这样疑惑？忧伤真的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标志么？我似乎已经对所有浸染着悲伤情绪的歌曲产生了免疫，这样长期以往的后果是我选择不再听那些无病呻吟的爱情，我选择了恩雅，一个来自爱尔兰的女歌手，一整个暑假我都沉浸在她缥缈空灵如天籁般的歌声中，在波澜不惊的心态下书写我的文字。

周末回到家里，我习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电脑前，在键盘上敲击自己的喜怒哀乐，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编织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暑假里一边学习一边疯狂地写东西，我想过了这个暑假我就可能再也无法如此放肆地写我心爱的文字了，所以我要争分夺秒创造一个新的奇迹，这样不懈奋斗的结果是我的近视又加深了好几十度，而我的体重也在日夜颠倒的生活状态中有减无增，然而，我的努力再次印证了那句“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至理名言，看着厚厚一叠A4纸，我笑得比中了福利彩票还开心。

八千里路云和月，我总是在不停地写着，写自己的青春年少，写自己的惶惑不安，写自己复杂而又简单的现在，写自己茫然而又清晰的未来。

成长带给我最大的收获便是让我懂得了如何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或许这正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而文字便是痛苦流淌的出口。现在的我已经渐渐地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对狂轰滥炸般的学习生活保持平和的心态，不再因为没有朋友的陪伴而感到孤单，不再因为枯燥无聊的生活喋喋不休怨天尤人。

许多年后，当我回望这一段于文字相依相伴的日子，我或许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坦然。

因为时间，可以把所有的忧伤统统埋葬。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

我们都是逃亡在时间河里的鱼，终有一天，我们会义无反顾地扑向彼岸集体搁浅，然后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开始新一轮的涅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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