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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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最喜欢闻地下室的味道”,女儿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地下室空空的车库里。我旋即想起我小时候最喜欢厕所里氨气的味道,告诉了女儿,女儿惊悚的捂住鼻子,问我不怕臭吗?我坏坏的看着女儿,女儿仍然狐疑的盯着我,我挑起眉毛告诉女儿:“用书捂住鼻子啊!”
我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三十年前,我把整个脸灌入书页当中,只为闻到新书中那淡淡的墨香味。我反复吸着鼻孔,像猎狗觅得猎物般陶醉,硬要让鼻孔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凉爽了才满意。那时,家庭贫困,上有三个姐姐在上学,而我和弟弟还在待学当中,父母每天起早贪黑,也没有余钱可剩。到了我该上学的年纪,父母却让我缓上一缓,幼小的我以为此生将与学堂无缘,还为此哭闹耍赖。还好,父母只是为了让我等等比我年幼的弟弟而已,没有剥夺我上学的权利。我比同龄小朋友滞后了与学校的缘,与书本的缘,还好,只是滞后,并不是绝缘。我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因为父母说了:“书让你们读,但读得走就继续读,读不走就不读了”。父母的这句话造就了我勤奋的学习姿态,第一天领到新书,我欣喜得用嗅觉触摸着每一页书页的清香,那一缕香气就这样扎根在我的脑海里。就算是时隔三十年,我依然喜欢拿到新书的那一刻,用我的嗅觉触摸书中的每一个细节。
我优秀的表现,在小学七年不是班长就是学习委员,而成绩平常的弟弟在每年领到学期成绩通知书的那一刻,阴云就密布在我家的每一个角落。老师显眼的“留级”两个字犹如刺青般扎入父母的心,同时也扎入我的心。父母嘴角随意的一个动作,我都生怕会是一个噩耗飞到我的身边。我听到父母争吵的声音,更是心惊肉跳,他们的一个迟疑都会掐断我继续升学的希望。我忐忑不安的过着假期,把我心爱的书本放在枕头底下,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才又拿出来闻闻嗅嗅,这样我的灵魂才会得到安顿,才确信我的书还在。我讨好卖乖的帮着父母做着繁重的家务活,每天早上背着和我不相称的背篼、拿着是我手两倍大的割草刀,四处翻越田坎土坡找寻着猪大爷的粮草。手上无数条的口子都是自然愈合又割开、割开又愈合,在这样的反复里刀疤越来越明显,强烈的读书愿望越来越深刻。“我不想当留级生”,我怯生生的对母亲说,母亲却半真半假的带着浅笑说:“你勤快点就不留级”。我更加的勤奋,抢着洗碗、扫地、喂猪,这一切都注射入了父母的眼里,父母知道我是一个倔强而又聪明的孩子,只是常常遗憾地说:“我要是个男孩就好了”。我也曾为自己女儿生的身份难过过,自责自己为何不是男孩?如果是男孩的话,也许就能……。这样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我最企盼的还是能继续升学,不想被留级生的阴影缠绕撕裂。其实我已经从母亲浅浅的笑意里,获得了我会继续升学的信息。
我挥着竹片子,捏着在学校垃圾堆里找来的粉笔头,学着老师的样子在墙壁上写下简单的汉子,“同学们”诵读的声音让我心生自信与满足。这样的游戏,我们每隔两三天就会玩一次,而每一次我都是老师,他们都是学生。我为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只想把老师的风采演绎的淋漓尽致,这样,就犹如永远抓住了校园的气息,与书就有了永生难了的关系。“你起来翻译一下”,语文老师用教鞭指着我,也许是我专注的神情驱使新来的她点到了我。我的心咯噔了一声弹跳了几下,随即注意力犹如聚光灯般聚在古诗上,我如复读机一样把老师翻译古诗的话语复说了一遍,老师眼里的表扬坚定了我更加努力学习的决心。老师表扬的话让我的脸整个午都是热烘烘的,我还记得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笨鸟先飞”这四个字,鼓励学习滞后的同学。我心里的小鹿也蹦蹦跳跳,骄傲的情绪也随着老师表扬的次数开始滋生蔓延。对不会背书的同学、对不会听写的同学也出言不逊,甚至拿着老师的尚方宝剑惩罚他们伸过来受批挨斗的手心。同学们开始有意疏远我,甚至有同学背后骂我是“母老虎”,我有几分委屈又有几分不满,对同学产生了敌意,也和他们开始置气。后来,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老师是用的什么方法化解了我和同学之间的隔阂,但我却深刻地记得老师说的一句话“帮着成绩不好的同学进步才是你该骄傲的”。我心里虽然依然和同学较着劲,但已深深明白耻笑别人就是和自己做对,后来,我更加发奋努力了。
一九九四年,我以父母和老师意外的成绩考入了区重点中学。村里人投来羡慕和担忧的目光,羡慕赵家子女都是读书的苗子,担忧“庞大”的学费、生活费、住校费。只有小学文化的母亲开始在街面上摆起了包子摊、发糕摊、麻花摊,那些歪巴裂枣的包子都是母亲自学成才而做成的;父亲则做了一个没有进过驾校的驾驶员,用仅有的余钱买了一辆二手方圆车,没黑没夜的跑车。我们几姊妹则负责守住摊位、弟弟则在父亲的副驾驶偷师学艺。我如愿以偿到校报到,校园高大的香樟树在光的阴影里摇摆着身姿,我无法抑制兴奋和惊奇的心情,拍了一下树身算是给新校园问好。可这样的新奇只停留了一个星期,当大姐前来看望我的时候,我却哭兮兮的诉说着想回家就读。大姐平静地安抚我说,再读一个星期看吧,如果实在还是想回去就回去读吧。可从这以后,大姐就只字未提,我也不敢在父母面前提及此事,就这样,我在村里人的羡慕声里继续努力着。
我从七十多名一跃到全班前三名,也从倒数第一桌跳到正数第三桌,我不光是学习委员,还是物理课代表。我记得第一次物理考试,我就考了全班第一名,老师眼里异样的光芒从接下来的多次考试里渐渐黯淡。直到参加中考,我的物理分数也是身居高位的。其实,我一直想着小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笨鸟先飞”四个字,我自认为我就是那只笨鸟,唯有努力才有起飞的可能。到初三的时候,化学老师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你起来”,我顺从的站了起来,但却不知道老师要做什么。“化学元素表都背得了吗?”老师用目光扫视着全班,然后移向我,“你说钠的元素符号是什么?”这猝不及防的挑战……其实,我胸有成竹,我奉行“当天的事情当天做、当天的书当天背”,我毫不含糊的回答了老师的挑战,他接下来还问了镁、铜、铁等的元素符号,我均一一回答正确。后来,老师常常给我和几个同学开小灶,把化学试卷单独发给我们,也只批阅我们几个的卷子。而幽默丰富的政治老师无厘头的问了全班一个问题:“你们知道谁是全级唯一把政治考及格的吗”,全班同学面面相觑,随后却犹如100度的沸水,叽里咕噜的各自猜测着。我看到老师圆溜溜的大眼珠转动到我的脸上,扯开八字胡佯装生气的说:“就是那个回家吃猪肉的”,我羞涩地低下了头。老师们都看好我,物理老师还说争取好好考个高中,英语老师还给送给我一本英语辅导书。并明知故问的问我知不知英语考了多少分,我还以为让老师失望了,心里刚刚泛起的歉意却被老师的的话语荡漾开了。“你考了99分,就是填空题里的in、on填反了,要不然就是……”。是啊!就是反了,如果性别不反?如果“志愿”不反?那结局是不是就会有所改变呢?
初中三年很快过去,这期间我得到过无数的赞扬,心里的小鹿蹦蹦跳跳就差摇旗呐喊。当时学校流行一句话:“一脚跨入南一中,另一只脚就跨入大学”,我把目标锁定在南中,有种“非你不读”的豪壮支撑着。到了新学期开学,我却没有收到任何一间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蹦跶着,但却又不敢出声。父亲看到我着急的样子,决定送我去其他学校看看。可当我们经过区重点中学时,父亲却说我们进去看看吧,看看红榜上的名字。红榜上果然赫然印着我的名字,而且就在第一排第一个的位置。我看看父亲,父亲也看看我,我们什么也没有说。我带着中考过后的“厌学”情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至于老师在黑板讲得什么,我一句也不想听。而挤进教室门口爷爷的脸让我立马站立了起来,“你考上了”,我惊疑地看着爷爷,“你考上了”,爷爷用手做了个话筒对我再说了一遍。“走,我们去南白”,爷爷牵着我的手,我们踏上去南白的车。
在车上,爷爷还带着一丝气愤得说居然不知道赵某某是谁家的人,还好,那些喝茶歇凉的人问起了这个名字,正好被我听到,结果这个事情就真相大白了,不过,你确实还有一个名字。在爷爷去世的时候,我看到家谱里我的确有着另外一个名字。我和爷爷到了南白,我们直奔教育局而去,教育局的同志告诉我们录取通知书早就下发到相应的学校,相应的学校再分别发到相应的村和组。爷爷在回来的车上高兴地说:“将来当个老师很不错的”,“当老师?”“嗯,你考上师范了”。我局促不安的戳着手心里的汗,用恳求的语气对爷爷说:“可以让四姐去读吗?”。可,一家人没有同意我的说法,虽然我坚信自己一定能读好高中,一定能考个理想的大学。但一家人还是把我送到了师范学校,我逃离着与一切人的交往,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孤独的空间里。我如周身长满芒刺的刺猬,谁要是不小心碰到我,那就准备着“流血牺牲”吧。
在孤独而带着怨恨的师范三年里,我无心学习,犹如坠入深渊的鸟雀,无论如何挣扎都不是我的出口。但总要面对现实,看到同学们纷纷参加了自学考试,虽然考过的人寥寥无几,可还是有那么多热血的亢奋分子在拥挤。我也加入到这样的队伍当中,凭借多年的学习经验,补考在我这里必须退居二线。我记得那个时候,最喜欢看自考书籍里的小说,在家炒菜的时候看,菜却已经糊了一半;守水田的时候看、秧苗都快渴死了,田里却一滴水都没有;蹲厕的时候看,硬是被姐姐喊成是“绵挑屎 ”专业户。 是啊!我的一双眼睛都被小说中人物的命运牵扯走了,心也随着起伏不定,我一篇不落的贪恋着,直到自学考试结束。
一九九七年师范毕业,我被分配到家乡的中学担任语文老师,图书馆是我打发寂寞和孤单的地方,我也想把没有读完的高中、大学弥补起来。我深深知道我的起点太低,没有扎实的文化功底,无法在浩瀚的文学殿堂里遨游。在乡镇中学任教的十年,我硬是把自己过成了一块石头,誓死要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参加了全县高中组语文教师招考,我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告别了故乡。
命运一次又一次的和我开着玩笑,我却一次又一次得和它周旋。一天,女儿问我:
“妈妈,你的梦想是什么呀?”
“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就是跨过这些一道又一道的难关?就是为了赢得“比赛”后的赞誉狂欢吗?窗台上蔓延的藤萝伸进我的书堆,我拿起褐色封面的《白鹿原》,掂了掂分量,嗅了嗅味道。
“妈妈,你的书很香吗?”,
“是啊,我的书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