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朔散文从中兴到末路,再度复兴是否可能?主题崇高的美文应提倡原创 好奇文史谈 2019-07-12 11:24:55
1杨朔散文由中兴到末路在上一世纪五六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初期,杨朔的散文兴盛一时。
1961年,杨朔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日本,广泛会见了日本各界作家和艺术家:川端康成、中岛健藏、石川达三、井上靖、龟井胜一郎等人。归国后杨朔写出了好几篇反映日本风土人情的散文,其中著名的有《鹤首》、《樱花雨》等篇章。这一年4月,《人民日报》第八版刊登了《樱花雨》。散文运用“以物喻人”的方式,把美军驻扎在日本的势力称之为风雨,把日本人民比喻成在风雨中傲然独立的樱花。毛主席读完这篇散文后,特意在标题旁边写道:“江青阅,好文章。阅后退毛。”
这是杨朔散文得到领袖的肯定!
1961年是杨朔写作生涯里的高峰。在《樱花雨》之前,杨朔就已经写出了《荔枝蜜》、《雪浪花》、《茶花赋》、《迎春词》等名篇。1961年12月,杨朔的散文集《东风第一枝》出版发行,收录了包括《樱花雨》和《茶花赋》等名篇在内的散文共计21篇,合计65000字。第一版首印107001册,很快售卖完毕。1964年1月在北京印刷到第4次,这一次更“畅销”,共计印刷了201000册。在六十年代初期,杨朔散文可以说取得了巨大成功!当时文坛上的很多名家如冰心、曹禺、周立波等人纷纷撰写文章,盛赞杨朔的散文。《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解放日报》、《文艺报》等各大报刊也纷纷刊登评论文字,对杨朔的散文给予高度肯定。
杨朔采风
但是,十年浩劫令杨朔与众多艺术家一样遭遇了不公正待遇。尤其是杨朔被划定为与丁玲,陈启霞是一伙的,对他的打击很大。杨朔多次被请出去接受批评。在“自我检讨”里,杨朔说道:“我不应该用稿费买房子。无产阶级作家怎么能买房子呢?这是变修的表现,我受了资产阶级思想的腐蚀。”对于自己“精心”创作的散文,杨朔更是无情地予以“否定”:“我不是他们中的一个,不了解他们的思想感情,更无从体会到他们的欢乐和痛苦。我胡乱地写了些东西,可笑啊,大半是概念的,缺乏生活,没有感情,我在笔下侮辱了我所尊敬的人民。”
1968年7月,杨朔请求上级允许他给毛主席写信,被拒绝。8月3日,杨朔在家中吞服大量安眠药,终年55岁!
杨朔遗像
八十年代初期,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杨朔散文再度兴盛起来。在各大院校编纂的“散文选篇”以及“现当代中国文学史”里,杨朔散文占据重要位置。甚至比很多散文名家如冰心、巴金、魏巍、刘白羽、秦牧等人所占的篇幅还要多,杨朔单独作为一个章节来论述。可见在那时候,杨朔散文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杨朔散文被大量选入大中学《语文》教科书里,《茶花赋》、《荔枝蜜》等,成为大中学生可以背诵的篇章。毫不夸张地说,70年代出生的学生对巴金写了什么散文可能没印象,但对杨朔散文印象深刻!
杨朔与巴金
解冻的土地迎来了文学创作的又一个繁荣期。对杨朔散文的推崇“催生”了所谓的“杨朔模式”。在各大文学杂志的投稿散文中,十有八九是“杨朔式”的:先描写一个景物,然后以物喻人,或者托物言志,最后结尾有一个主题的升华。比如石头象征什么,河水象征什么。“杨朔模式”成为八十年代散文创作的一个“样板”。而这也就意味着,当一种写作方式成为“样板”时,必然会走向它的“反面”:创作者和读者都变得“审美疲劳”,力图寻找新的写作方式。
荔枝蜜封面
在八十年代末期和九十年代,甚至在新世纪,中国散文渐渐走出“杨朔模式”,出现了所谓的“文化小品文”,如汪曾祺和贾平凹等人对生活闲情逸致的尝试;以及所谓的“文化大散文”,如余秋雨、祝勇等人对历史的重新解读;更有甚者在近些年来,“非虚构写作”成为一种“全新”的散文创作方式,力图对纷纭芜杂的当下进行开掘和把握;这成为改革开放后散文创作的三个主攻方向。“新散文”的成功表明,所谓的“杨朔模式”已经“落伍”,不仅仅是“式微”的过程,而是逐步被“否定”的过程。九十年代,作家梁衡写了《论‘杨朔模式’对散文创作的消极影响》一文,指出“杨朔模式”“本质是假的,是一个叫人忘记自我,为空头体系服务的假模式。”更有学者毫不留情地指出:“杨朔模式”就是一种“八股文”,应该抛弃!
这是杨朔散文在上一世纪短短三十年间,被极力推崇——否定——再推崇——再否定的过程!
杨朔
2杨朔散文的特点,它的艺术性在哪里?不能否认,杨朔散文是很有艺术性的。以他第一本散文集《东风第一枝》为例,所收录20几篇散文都“短小精悍”,平均每篇才3000多字。名篇如《茶花赋》和《荔枝蜜》,只有1600多字,《樱花雨》2200多字,最长的《世界之王》也不过3300多字。搞创作的朋友都知道:一篇文章写得长容易,写得简短则非常难!杨朔的散文都是千把来字,可以说“惜墨如金”。
东风第一枝封面
1961年秋天,有热心读者给杨朔写信,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我总觉得你的散文有个共同的特点。究竟在哪里,一时还捉不住。你能把你自己写作散文的想法告诉我么?”由此可见,在杨朔散文刚刚形成自己独特“风格”时,就有读者敏锐地发现了他散文创作的一些特点。
在给这位读者的回应里,杨朔透露了“答案”:“我在写每篇文章时,总是拿着当诗一样写。我向来爱诗,特别是那些久经岁月磨练的古典诗章。”这可以说是揭开“杨朔散文”密码的总钥匙:
1,寻求诗的意境,必然会把散文写得像诗一样简洁。
2,寻求诗的意境,必然会寻求散文结构的精严。
3,寻求诗的意境,必然会寻求思想情感的耐人寻味。
4,寻求诗的意境,必然会寻求“功夫在诗外”的主题升华!
5,寻求诗的意境,必然会达到像诗一样的、整体性的玲珑剔透!
这是杨朔散文最突出的5个特点,也是他独特的艺术魅力!
茶花
在同样给这位读者的回应里,杨朔还有这样的想法:写散文可以运用“诗的意境”,写小说能否运用“诗的意境”呢?杨朔也写过小说,《三千里江山》描写的是志愿军抗美援朝的英勇事迹,曾获朝鲜国旗勋章第二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有“诗意”。杨朔理解的“诗意”很全面:“杏花春雨,固然有诗,铁马金戈的英雄气概,更富有鼓舞人心的诗力。”突出表现在散文里就是,他娴熟地运用花草以及其他“事物”,象征出“英雄人物”的不凡气概和光明希望!
三千里江山
结构的精巧,注定了在简短篇幅里“首尾呼应”,因此他很多散文的结尾模式是,主题有了崇高升华:
《茶花赋》的结尾是这样:
一个念头忽然跳进我的脑子,我得到一幅画的构思。如果用最浓最艳的朱红,画一大朵含露乍开的童子面茶花,岂不正可以象征着祖国的面貌?
《荔枝蜜》的结尾是这样:
他们正用劳力建设自己的生活,实际也是在酿蜜——为自己,为别人,也为后世子孙酿造着生活的蜜。
《樱花雨》的结尾是这样:
风雨能够摧残樱花,但是冲风冒雨,樱花不是也能舒开笑脸么?赶明儿,风雨消歇,把霜雪也似的花儿该开得多么美,多么盛啊。如果樱花可以象征日本人民,这风雨中开放的樱花,才真是日本人民的象征。
“托物言志”,“寄景抒情”,是中国古典诗歌的精髓。杨朔散文追求“诗意”,是他在散文领域进行的新探索:《诗经》里的“桃之夭夭”,屈原里的“凌箩”,陶渊明的“菊花”,王维的“竹子”,王安石的“梅花”,青松的高洁,荷花的出污泥而不染,到杨朔的散文,是从古至今一脉相承的“诗意”风格!他散文的一个总体特质,正是中华古典诗意与现代生活完美结合的典范!
茶花的纯美
3今日还能复兴杨朔式散文吗?杨朔散文被认为形成了一种“模式”,甚至被认为是一种“八股文”,就在于他特意追求“诗的风格”。中国的律诗是需要一种“模式”的,要“合辙押韵”,追求平仄。在《东风第一枝》“跋”里,杨朔写道:“动笔写时,我也不以为自己是写散文,就可以放肆笔墨,总要像写诗那样,再三剪裁材料,安排布局,推敲字句,然后写成文章。”散文写作普遍意义上的“形散而神不散”,在杨朔这里行不通了,含蓄与节制,继承了中华古典诗歌的风格,也继承了中华古典散文的风格,不像今日的“文化大散文”一样,是大水漫灌式的,一万甚至几万字可以是一篇散文。但其达到的艺术效力,实际上来说,却远远没有一两千字的杨朔式散文更加好!
杨朔在北京家中
梁衡先生评价杨朔的散文是一种“虚假模式”,这个观点令人难以苟同。美国华裔学者夏志清在谈到文学创作时有一个著名论断:创作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作者首先要具备巨大的想象力和真诚!尤其是这个“真诚”,相信搞创作的朋友都能理解,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绝对不是依靠“虚情假意”能创作出来的!
不能怀疑那个时代作家们的真诚性
杨朔原名杨毓瑨,1913年生于山东蓬莱。26岁那年参加八路军,随军转战河北山西等地,从事文艺创作。解放时期任战地记者。新中国成立后又随志愿军入朝采访,写出了抗美援朝的长篇小说。1956年,杨朔担任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副秘书长,亚非团结组织副主席。从履历上来说,他可以说是一位“革命家”,真诚地歌颂新社会的正义、光明、美好,抨击帝国主义的黑暗、奴役、强权,杨朔在这方面创作的散文是实实在在的,因此,我们不能怀疑他进行创作时的“真诚性”,也不能认为他的风格与现在的风尚“不一样”,就“否定”了他的艺术性!
杨朔散文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杨朔散文是在特定历史背景下出现的,因此要结合具体的时代去看。他的散文在历史上几经起落,能引起比较大的争议,这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他的散文写作方式还是有所发展和创新的。尤其是在今天,我们写文章要力求简洁、节制;要主题崇高、赞颂美好;要玲珑剔透,像孩子一般简单、纯粹、天真、乐观,令读者体会出“功夫在诗外的”另一番美学滋味,杨朔散文仍然需要我们大力去学习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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